凱撒萊恩並不知道就在方才回房的這段時間內，因為那一場夢魘, 文森特對他的心防已經打開了一條小縫隙。

文森特的房間自然不會是路德維希曾經想要軟禁他的那間。

在凱撒萊恩發現文森特對那個房間的抗拒後, 便迅速命人重新整理出來了新的房間。

新的房間就在書房的不遠處，文森特可以隨時去書房看書, 也不需要走過老長的回廊才能走到目的地了。

文森特滿意了凱撒萊恩也就滿意了，他也直接從那間豪華寬敞的主臥搬了出來，住在了文森特房間的外臥。

文森特自然也勸阻過凱撒萊恩, 畢竟作為一國之主, 哪有文森特住房間的內臥，皇帝住外臥的？一般而言都是皇帝住內臥, 國王的妻妾住在外臥。

這樣的構造是皇室和貴族家族的慣例樣式。

如果皇帝想要寵幸自己的妻妾了, 便可以從內臥中打開門去到外臥, 連接著內臥和外臥的門只有內臥才能夠打開。

這意味著凱撒萊恩無法進入文森特在的內臥，但是如果文森特願意的話, 可以輕松地去到凱撒萊恩在的外臥。

文森特把自己的身體丟進柔軟的床鋪, 以緩解在堅硬冰冷的石椅上得到的酸痛。

他剛剛躺下, 才發現凱撒萊恩還沒有離去，便強撐著還有些沈重的身體坐了起來，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凱撒萊恩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，很明顯就是有心事。

“馬上你就要出發前去那座地底迷宮了，文森特。”凱撒萊恩抿了抿唇。

他上前幾步，拉開了一旁的椅子, 坐在了文森特的旁邊, 修長白皙的雙手交叉著像是在思索著該如何開口。

文森特經由方才的夢魘, 對凱撒萊恩也不是那麽退避三舍了。

又或者是他的理智還未完全回籠，現在文森特安靜地看著凱撒萊恩深吸了口氣，然後緩緩啟唇：“我會和你一起去地底迷宮。”

“——不行，太危險了！”在凱撒萊恩才剛說出第一句話，文森特就斷然地拒絕了。

暫且不提凱撒萊恩剛剛舉辦加冕典禮，登上了帝位，在這個一切都以皇帝為中心的國家制度中，凱撒萊恩的一舉一動都關系著這個帝國的未來。

在看到凱撒萊恩沈默下來的神情時，文森特放軟語調補充道：“畢竟你已經是一國之君了，暫且不提你離開的這段時間國家政務該怎麽辦，地底迷宮很危險，你不能在那裏面出事——”

然而文森特說著說著，卻自己噤聲了。

凱撒萊恩早已非文森特自己記憶中那個濕漉漉又弱小的孩子了，光是從他身上傳來的磅礴力量和高挑身型下隱藏著的結實肌理，都足以證明凱撒萊恩的強大。

文森特甚至敢說，凱撒萊恩的實力，已經強大到了就連那些法師中公認的強者或許也比不過的程度。

既然危險這一點算不得什麽，那政事則更加不需要凱撒萊恩操心了。

他的麾下聚集了一批能人志士，個個都有能力，凱撒萊恩在原本的世界線中可以放開手腳去四處征戰，也正是因為他的部下們坐鎮王都，為凱撒萊恩提供源源不斷的糧草和武器，以及穩住國家根基。

“……你已經都做好準備了。”文森特往後靠去，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。

既然凱撒萊恩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，那肯定是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。

“是啊，前幾天都在準備交接的事宜了。”凱撒萊恩笑了笑，並不意外文森特察覺此事。

畢竟文森特是陪伴了他大半個少年時代的導師，自然很了解他。

“我想和你一起去。想讓你知道，我已經不是之前那個軟弱無力的凱撒萊恩。我想讓你看到我的改變，想讓你知道我值得你交付真心。”凱撒萊恩自然而然地握住文森特放在床褥上的手，讓自己的手指，和文森特纖長的手貼合在一起，然後彎曲指節扣住文森特還有些冰涼的手。

凱撒萊恩羞澀的笑了笑，白皙如同雪薔薇一樣的面龐漾起輕霞般的緋紅。

他冰藍色的眼睛閃動著波光，仿佛塞維爾平原上平靜的湖泊被吹起蕩漾開來的漣漪，要一直飄到文森特的心中。

凱撒萊恩似乎是練習過了，這一次他很順暢地把自己的心意對文森特說了出來。

“我知道你或許會覺得我比你幼稚，或許會覺得我不夠完美，又或許對文森特你來說，我或許就只是個青澀的小鬼……我也知道我不足的地方太多了。但文森特，我想要和你永遠在一起，希望每天可以看著你的面龐入睡。”

明明聽這應該是很感人的話語，文森特卻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這樣的告白句子，自己好像在《情話一百句》看到過，而且還是初級的情話。

不過在這個娛樂貧乏、信息流通滯澀的世界，凱撒萊恩說的這番話恐怕是推敲了許久，覺得足夠真摯了才會對文森特說出來。

“你想去哪裏都是你的自由，亦是每個人的生來該有的權利。”文森特最終只是輕輕回了這麽一句。

“而就算是我，也無法阻撓你行使自己的權利。”文森特認真道。

凱撒萊恩聽到了文森特的這番話，知曉這是文森特的別扭。

在凱撒萊恩還身處文森特的法師塔時，就經常聽到文森特的口中說出權利、責任、自由、法律這些詞匯。

在文森特的敘說中，凱撒萊恩似乎可以瞥見到文森特內心世界的一隅。

那是一個自由、平等，充滿著尊敬和美好的世界。

好人得以平穩生活，壞人會獲得懲罰。

即便是外貌不同、種族不同，但每個人都可以彼此理解、互幫互助。

即便是高高在上的貴族、站立於國家頂點的皇帝，也不得不拼接自己的喜惡去決定其他人的命運。

凱撒萊恩曾經抱著文森特丟給他的書，認真地想過。

如果他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中，那麽他的姐姐是不是就不用被獻給路德維希一世，他是不是也不需要用那樣屈辱的姿態出現在文森特的面前。

一想到這裏，凱撒萊恩臉就忍不住微微漲紅。

在初遇文森特之時，他渾身狼狽浸滿泥水，而文森特卻是高傲優雅的**師。

文森特垂下頭看著自己時，凱撒萊恩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家鄉中，月光落在凱撒萊恩和文森特的頭發、肩膀上，一切都那麽美好而靜謐。

雖然這樣的初遇大概是凱撒萊恩在不斷的回憶中美化了的結果。

但不得不承認，他從地上撐起身體，擡頭看向文森特時，的確是被震撼了。

畢竟傳聞中曾經奪走數以萬計生命的收割者海伯利安，任誰都以為文森特會是一個面目猙獰、身型高大壯碩的模樣。

即便文森特和路德維希一世有著不清不白的桃色傳聞，但更多人以為這不過是文森特的喜好特殊，而路德維希一世為了留住文森特這個戰力而委屈俯首而已。

凱撒萊恩雖然對這些小道消息不屑一顧，但在他知曉自己要被送往塞維爾平原成為文森特的弟子時，腦海中還是響起了曾經的貴族同窗們中流傳的傳聞。

大概因為如此，在初見到文森特時，因為現實和臆想中的差距，所以凱撒萊恩才會心神動蕩。

“我知道的。但我想讓你知道。”凱撒萊恩含笑凝視著文森特，那眼睛裏要溢出來的蜜汁都快把文森特齁死了。

文森特的眉梢微微一動，將視線看向了右側床頭擺著的花束，那正是女仆蕾姆每天為文森特換上的鮮花。

凱撒萊恩看到文森特避開了自己的註視，也並不生氣。

因為他知曉這不過是文森特害羞的表現。

雖然換做其他不熟悉文森特的人，可能以為這是無聲的拒絕，但凱撒萊恩不一樣。

正如文森特了解他一樣，凱撒萊恩也了解文森特。

“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顧慮，所以才不願意……但是我會耐心等待的。”凱撒萊恩站起身，準備暫且先離開。

文森特應了一聲，看著凱撒萊恩打開了通向外臥的門，身影消失在裱著金箔的門後。

在床上又坐了一會，文森特才像是後知後覺一樣反應過來什麽，猛地掀開被子把自己的全身包裹在柔軟的絨被中。

潔白的被窩又輕又軟，像是雪花一樣覆蓋在文森特的面龐上。

但是就算再怎麽像雪花，這床被子也不能如同雪花一樣，為文森特忽然急劇上升溫度的雙頰和身體帶來清涼。

（冷靜點文森特！你剛剛不是還在想凱撒萊恩說的情話不過是套路嗎！不要動搖，不要失去冷靜了！）文森特將手覆蓋住滾燙的面龐，試圖讓自己冰涼的手降下這羞恥的溫度。

不過依然是杯水車薪，文森特原本帶著涼意的手反而沾染上臉頰的熱度，也變得溫熱起來了。

在深呼吸幾下後，文森特胸腔中劇烈跳動著的心臟逐漸恢覆了平常的均勻，面上的溫度也降了下來。

——盡管部分功勞也得感謝察覺到文森特情緒波動過大，從而聚集過來的冰之元素精靈們。

這些小巧透明的精靈們鉆進文森特隆起來的被窩中，看著眼前這個深得他們眷顧和喜愛的法師猶如朱果一樣緋紅的面龐，擔憂起文森特的身體了。

作為壽命這個世界誕生時一樣長的元素精靈，它們見過太多因為脆弱的身體而夭折的眷顧之子了。

——人類是很脆弱的，需要好好地保護著。

這就是為什麽它們會一直守護在文森特的身邊。文森特的情緒波動如果太劇烈，它們也會感知到從而做出相對的反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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